汪精卫当年以行刺清吏轰动全国,后却以对日退让政策激起前进青年的公愤。1935年11月1日,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四届六中全会,会毕,全体委员下楼合影。以晨光通讯社记者身份为掩护的暗杀者潜入采访,由孙风鸣执行,向汪连发三枪,击成重伤。汪于1944年终因枪伤迸发而死去。起自暗杀,死于暗杀,也是他的宿命罢。
当辛亥革命之前数年,汪兆铭就与同忧之士黄复生、喻纪云、曾醒、方君瑛、黎仲实、陈璧君等组成一小型暗杀团体。其中喻纪云是化学实验专家,他与黄复生担任炸弹制造。武器包括日本日野大尉发明的三十六响铁枪及自动炸弹,曾以小猪为牺牲目标,启动电门。原定刺杀西太后的外甥端方,后以其人在清室尚算比较开明者,故转而选定刺杀载沣。惜在当年2月23日所埋炸弹因有新掘土痕而被消防警卫窥破,当局顺藤摸瓜,终在3月7日把汪、黄二人捕获。捕后尝有长达四千余字的历史供词,指斥立宪之虚伪,倡言革命之必需,姿肆汪洋,回肠荡气,为同志推卸责任,而揽之于己身,并抱定必死的决心,期以振起中国,为“后死者之责”。他曾有诗谓:“慷慨歌燕市,从容作楚囚。引刀成一块,不负少年头。”颇传诵一时。
当时国内外舆论,以为汪精卫必死无疑,一般顽固官僚,原也作此主张。后由警、政多方要人会审,尤以肃亲王认为立宪时期杀一志士,除迫更多党人铤而走险以外,别无好处。遂改为终身监禁。黄克强先生认为,人民在迫不得已时,方可从事暗杀之道。汪兆铭、黄复生在革命党内起重要作用,又以稳重著称,所以此次暗杀实属唐突。清政府留之不杀,算是聪明。如开杀戒,崇拜他们的血气方刚的青年就会以血还血地进行报复。(参见《黄兴年谱长编》157页,中华书局版)后因革命形势飞速发展,次年(1911年)武昌首义成功,数月之内,光复达15省之多,而汪氏也在这年9月16日获释。
汪精卫乃一介白面书生,眉目朗然,如玉树临风。清末民初之际,他倡言革命,雄辩滔滔,为《民报》主笔,极得孙中山先生的信托。银锭桥事败被执将责任尽揽己身,而开脱同志,不啻党人佳话。即在清廷当局,亦为之敬畏不置。后来为了和蒋介石争正统之位,竟百计逸出轰炸区去给敌人叩头,前后悬殊如此天差地隔,真是一龙一猪,南枝北枝都是他了。他之费尽心机作了儿皇帝,这种可怖的变态心理,足供心理学家作样板研究了。
张恨水先生的作家朋友纳厂(庵)从前有一篇论人物评价的文章,其中说“声伎晚岁从良,一世之烟花无碍;贞妇白头失守,半生清白俱非。”其言十分沉痛,借来评骘汪兆铭,也甚恰切。
后来汪精卫脱离重庆,到达香港,重庆方面看这个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有不可挽回的降日之心,乃以激烈的暗杀手段对付。汪氏以当时中国第二号政治人物,于国危民辱之际,侧身敌国翼下,忘情于父母之邦,到底无法博人宽囿。军统特务一路穷追,发展成惊动一时的跨国刺杀,但毕竟是由政争胜负未晓而来的惊惶失措,适见其小丈夫心志。倘汪氏承续他早年革命的志节,使清明在躬,志气如神,凛然示人以不可犯,则即如不仁不义者也不敢出此下策,军统敢以暗杀对付,确也证明他自身有不可弥补之缺漏。1939年1月,戴笠亲临香港指导,第一个遭其暗算,险蒙不测的便是汪系《南华日报》总编辑林柏生,他在下班途中,被人持铁棍猛击,此人头骨十分坚硬,昏死后不久复苏。其后,另一与之面貌相似的男子在他家住宅附近被击毙,当了他的替死鬼。汪精卫本人自1938年底抵昆明,即藉了龙云提供的飞机飞赴越南河内,而蓝衣社(军统)的暗杀活动,也即从香港搞到河内来了。当汪的政治秘书曾仲鸣住在河内的旅馆担任内外联络时,即为蓝衣社分子紧密包围。晚上则与汪氏一家住在高朗街27号——一座幽静的花园洋房。1939年3月21日,凌晨二时半,特工人员六人砍开竹篱,从铁栅栏爬入花园,以人踏人的方式,攀上门窗,再以钩索爬上三楼屋檐,开枪击中站在楼梯的卫士,又在厨房门口击倒二人,遂冲到曾仲鸣卧室房门,将门砍破,时曾氏夫人方君璧女士已闻声起视,即被一枪射中腿部,特务旋即向曾氏作密集扫射,行刺者见目的已达,又以为被刺者为汪精卫,于是急图遁去。这时当地军警和汪氏卫士已开始反击,经一阵追射,捉获重庆方面杀手若干。当时逸脱的行动组特工头目王老侨,后在上海被汪系特工捕获处刑。其后汪精卫所撰《曾仲鸣先生行状》中,关于他切身经历的暗杀有一对比,充满悲音哀调。“呜呼,余诚不意今日执笔为仲鸣作行状也。当二十四年十一月一日余在南京中央党部为凶徒所狙击,坐血泊中,君来视余,感甚,余以语慰之。此状今犹在目前。乃今则君卧血泊中,而以语慰我也。余当日虽濒于死,而卒不死。乃今则君一瞑弗视也。茫茫后死之感,何时已乎?……”曾仲鸣弥留之际,说了几句话:“国事有汪先生,家事有吾妻,无不放心者。”其妻方君璧,是革命元勋方声涛、方声洞之妹氏,从小看到两位兄长追随中山先生为国奋斗,受到影响,锐意问学,志节坚定,廉正节操,早已养成。她虽未死,亦身中三枪,她有什么错呢?顶多算嫁错了人罢,亦遭此厄运。蓝衣社的跨国暗杀,源于蒋介石的授意,民国后期李宗仁先生多次讥弹蒋氏,他最反感的就是蒋的这种动辄使枪弄械的江湖习气。
汪精卫受此惊吓,经过一番东躲西藏的巨大周折,方于4月28日逸出河内,辗转抵达上海。其间充溢着与政治斗争有关的间谍战、神经战的神秘氛围。后来上海的报纸追述了一个细节,说是汪精卫在河内暗策逸脱的时候,常在郊外河边钓鱼,每天总有一个人经过他的身旁,每次都要揩鼻子,普通人用手帕,这人用纸。太阳西沉时分,有人细心拾起纸团,“汪先生能逃出河内便是这些揩鼻纸的功劳,这些纸便是联络的记录,利用钓鱼的时候,在街边交换情报,这用意是相当周到的。”(上海每日新闻1940年12月4日)
摘自《鬼神泣壮烈》
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
伍立杨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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